弘治十六年(1503年)九月,明孝宗收到一份来自湖广襄阳襄王府的奏疏,其内对寻常文人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。襄王朱祐材奏称,本府旧用祭祀祝文出自于俗儒之手,实在是粗鄙不堪、有辱斯文,请求朝廷赐予可传承万世的祝文,以彰朝廷之恩配资开户服务,先王之德。
所谓“祝文”,是祝祷文书的一种,为古代祭祀神灵、天地、祖先的文书。“祝”本指主持祭祀仪式并向神灵宣读礼赞文辞的人,其所读的文辞称作祝文,后来适用范围逐渐扩大,演变为礼赞神灵、天地、祖先的文书。
祭侄文稿
祭祀祝文又称祭文,为祭祀祭祀先人亡灵之时,配合雅乐告飨所用,主要是对逝者生前的言行给予称赞,寄寓哀伤思念之情。与音乐“中正和平”,歌词“典雅纯正”雅乐一样,高等级的祭文都有特定的格式。一篇文辞优美、朗朗上口的祭文,可以作为模板在祭祀同一等级的逝者时使用。所以襄王的奏请自有其道理在,故此礼部提议令终日与文字打官司的翰林院撰文,抄送天下诸藩,供其致祭时使用。明孝宗欣然同意。
流连于外,被取消特权
朱祐材,为襄简王朱见淑的庶长子,生母襄简王夫人张氏。《明孝宗实录》称其生于成化十五年(1479年),可又称其“薨年三十一”,他去世于弘治十七年(1504年),据此推测当生于1474年,也即成化十年。
如此矛盾的记载出于同一条目,究竟当以哪个为准呢?检索相关记载,当以成化十年为准。
前文说过,襄藩子嗣艰难,始封君襄宪王膝下仅有三子,与动不动就十几二十来个子嗣的太祖系藩王相比,犹如云壤之别。更悲催的是襄世子妃李氏和宁乡王妃李氏都罹患痼疾,婚后难以生育。没奈何,只能奏请朝廷,为二人纳妾,以广子嗣。
然而效果并不理想,直到天顺初年,襄藩第三代仅有襄世子朱祁镛的庶长子朱见淑一人。襄藩上下对这跟独苗苗,自然宝贝的不行。
天顺四年(1460年),襄王再次获准赴京朝觐,此时朱见淑年已10岁,符合授爵的最低年限,朱瞻墡厚着脸皮向大侄子请求封其为襄世孙,以锁定其继承人身份。此时襄藩与皇室正处于蜜月期,明英宗非常给五叔面子,正式下诏册封堂侄为襄世孙。
明朝亲王冠服
没成想,朱见淑的婚姻与乃父相比也不遑多让,他的正妻襄世子妃井氏,虽然非常能活,比丈夫,乃至庶长子都活得长久,却有一个缺陷:不孕。
眼瞅着世子膝下已有朱祐材、朱祐櫍(音zhì)两个庶子,而世子妃井氏毫无动静,年过半百的襄王朱祁镛也急了。恰好有朱见淑这个先例在,成化十七年(1481年)四月襄王殿下援例奏请册封朱祐材为襄世孙。
若朱祐材生于成化十五年,此时仅仅3岁,朱祁镛可以直接免开尊口了,以当时的婴儿夭折率,朝廷压根不会同意册封这么丁点大的孩子。只有生于成化十年,才可以争取一下,虽然依旧不足10岁,可年满8岁已经拥有完整的“人权”,才有争取的基础,万一成了呢?
结局也没让襄藩失望。
“戊申,襄王祁镛乞封世子见淑庶长子祐材为世孙,赐以郡王冠服。特诏允之。”(《明宪宗实录》)
弘治三年(1490年)六月十九日,在位仅仅9个月左右的襄简王朱见淑薨逝,终年40岁。
由于父王在位日短,对襄王之位而言只是个来去匆匆的过客,以至于连给儿子换个身份都做不到,朱祐材的头衔自始至终都是襄世孙,而非襄世子。弘治四年(1491年),他由襄世孙进封襄王。
父祖在位时,朱祐材表现的相当完美,一副勤奋好学的样子。署理府事期间,表现的也非常亮眼,弘治四年曾上疏求取《四书集注》等书。对此朝廷也持鼓励态度,于弘治四年七月下诏赐予。
可袭爵之后却如同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。
天顺年间,襄宪王朱瞻墡与明英宗朱祁镇这对叔侄极其亲厚,天顺四年皇帝赐予襄藩三项特权,其中之一为襄王本人及世子、郡王无需奏报,每年可自行出城游赏数次。其后因襄王本人涉足后宫及储位之争,一度被明宪宗褫夺,可在其强烈抗议下,还是重新赐予。
从襄宪王朱瞻墡到襄定王朱祁镛,再到襄简王朱见淑在位期间,这项权力始终得以保留。朱祐材袭爵后,依然有自由出城的特权。奈何这位新任襄王意气风发之下自己作死。
弘治五年清明节,朱祐材打着出城祭扫先王坟园的名头外出,直至四天之后方才回府。此举大违明宪宗给予的“世子、郡王岁以春秋出游各一度,即日回府”特权。
襄阳古城临汉门
弘治朝藩禁森严,宗室轻易不得出城。对于犹如囚徒的总是而言,能不经奏请便可出城游玩,既能透透气,又彰显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,自然是非常爽,若能一直出游便可一直爽。
为了自己今后的好日子计,朱祐材回城后立马上疏请罪,深刻检讨自己的行为,述说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缘由,希图逃过惩罚,最低限度也得保住自由出城权。
奈何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,朝廷对宗室手中超范围的特权早就不满,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。襄王自己撞上来,礼部又岂肯放过这等机会。闻讯立马弹劾襄藩长史等官没有履行自己的指责,要求治其罪,考虑到“第犯在革前,请姑宥之”。但襄藩的这一特权必须收回:“请降敕谕王,令今后再欲出城祭扫,须差人具奏,得旨乃行”。
明孝宗依言而行。
襄藩取得了一个多甲子的自由出行权,因朱祐材的一个出格举动,就这么被取消了。
老泰山助其化身恶魔
朱祐材能干出超限出行的蠢事来,其实早有征兆,且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等着他。
襄简王去世时,朱祐材年已16,人生观、世界观已经初步形成。他虽然一直是襄王府的大宝贝,可父祖的教育显然是失败的。特别是乃父,竟霸占古隆中营建坟园,让诸葛孔明给自己的墓让位,此辈人物岂能教导得好好大儿。
父王去世后,又一个与他关系极为亲近的人带着他在作死之路上狂奔,他便是襄王殿下的老泰山:前襄阳县主簿井海。
没错,朱祐材的王妃与母妃同姓,不过二人大概率不存在亲属关系。
按制,宗王家外戚,若为实职官员,想要继续为官,需远调到六百里外继续任职。主簿只是没多大实权的小小的知县佐贰官,本人在科途之上最多也就是个举人,要权没权,要人脉没人脉,外调他地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了。因此放弃外调,由实权正九品县主簿转任虚职的正六品五城兵马指挥,继续留在襄阳,依靠女婿过活。
攀龙附凤实属人之常情,没什么可指摘的,奈何老泰山耐不住寂寞,非要出来作妖,拿女婿的爵位,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。
井海这位前襄阳县主簿不是什么好货色,收养义子不说,还与义子王福等恃宠而骄,打着襄王府的名头在襄阳城内为非作歹,“淫人妇女,夺人财物”,简直是无恶不做。
平遥县衙
为让自己作恶大业能够持久,井海不惜拉女婿下水,对其进行各种诱导。关键王府之内,也有一帮以仪卫副王信、承奉阎德为首的希图幸进之辈。双方一拍即合,共同引诱襄王为恶,借以给自己捞取好处。
在他们的影响下,朱祐材在作恶的道路上夺路狂奔,甚至在岳父的挑拨下,接连棰杀了十一条无辜性命。
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,朱祐材翁婿如此高调作恶,终于惹得有人站出来路见不平,于弘治六年二月将其所作所为捅到了御案前。明孝宗大为震怒,命有关部门详查相关事宜。
上年刚因为超限逗留于外遭训斥的襄王殿下,眼见旧事即将重演,终于慌了手脚,战战兢兢地具疏请罪。
明孝宗见这位从弟认罪态度还算诚恳,最终抬抬手放了他一马,只是训斥一顿便算了事,其余人等就没有这么好运了。
“上曰:‘王听人左使,棰杀人命数多,有违祖训,本当重治。既自陈孤幼失训,姑念亲亲,曲加宽贷,仍降敕切责。井海等主谋,拨置情犯深重,姑免死发广东神电卫。王福及王信发海南卫。俱充军,家属随住。阎德等,巡按御史逮问如律。’”(《明孝宗实录》)
连年收到训斥,身边的小人远窜,朱祐材终于知道怕了,此后吸取教训修身养性,读书自娱,为此还建了一座藏书楼。明孝宗见他知错能改,收到奏请后,特赐此楼楼额名曰宝文。
郢梁二藩遗产的归属
有明一代共册封过86为亲王,及一位准亲王级郡王:靖江王,建立过50余座藩府,犹以河南、湖广最为集中,单湖广一省先后有19个藩国就藩。
不过很多藩国,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先后除国了。对这些除国藩国的遗产,有些被收归官府了,有些则被其他藩国继承。对其余藩国而言,这笔遗产是一块相当诱人的肥肉,时常会出手争抢。
钟祥市文峰塔
以湖广安陆州为例。第一个就藩于此的藩王为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二十四子郢靖王朱栋,他于永乐六年(1408年)之国安陆,永乐十二年(1414年)薨,终年27岁,无子国除。
宣德四年(1429年),郢靖王的侄孙、明仁宗第九子梁庄王朱瞻垍(音jì)之国安陆。为能让弟弟安心就藩,明宣宗先一步将叔祖的一家子全部迁往南京安置,然后将包括郢王府在内的郢藩遗产打包送给弟弟。
奈何梁庄王也不争气,自己膝下仅有两个女儿,也正因此正统六年(1441年)梁庄王薨逝后,梁国被除国。
不过梁庄王毕竟是小皇帝明英宗的亲叔叔,因此朝廷也没太过冷血,只是把藩国的相关体系给裁撤了,不过继续准许其宫眷继续生活于安陆州梁王府,并给对方留了乐工三户、厨役四人等人供其使用,同时保留一百五十户充当守坟校尉。这些人手先是由梁庄王继妃魏氏统领,景泰年间魏氏去世后,又交由两位郡主的生母夫人张氏管理。
成化十六年(1480年)十月,梁庄王夫人张氏去世,时任襄王朱祁镛急不可耐的上疏朝廷,请求从守坟校尉中拨出九十户用以补充襄藩仪卫司缺额。最终明宪宗下令划拨七十户给予襄藩,余众继续守坟。
眼见奏请获准,朱祁镛再接再厉,于成化二十一年(1485年)九月再次上疏,打算将郢、梁两国的遗产尽数吞没,当然话说的非常漂亮,自己感念两位宗亲去世后坟园无人打理,打算让本府长史司接手相关事宜。
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,强如明宪宗岂会看不出来,这次终于不打算惯着对方了,直接拿祖制说事,给予拒绝。
“壬子……襄王祁镛奏:‘郢、梁二王宣德、正统间薨逝,无嗣,其寝园唯奉祠及军校等守之。乞命本府长史司带领,庶得以时修其祀事。’上曰:‘二府奉祠及军校,皆祖宗设立,与长史无预,不可从。’”(《明宪宗实录》)
不过经过努力,朝廷还是妥协了,将郢、梁二王名下的香火田地,共四百四十九顷,也即四万四千九百亩,约四平方公里那么大的田地交给襄藩代管。具体移交时间不详,大约在襄定王朱祁镛、襄简王朱见淑及朱祐材三王在位期间。
兴王朱祐杬陵墓:明显陵
不过襄藩没管几年,便不得不面临竞争对手:兴王朱祐杬(音yuán)。
朱祐杬为明宪宗朱见深第四子,明孝宗朱祐樘异母弟,成化二十三年(1487)七月十一日受封兴王,最初的藩地为湖广德安府(府治位于今湖北安陆县)。然而当弘治四年(1491年)九月朝廷下令兴建兴王府时,兴王殿下闹起了幺蛾子。他表示德安“瘠洼,河水泛滥,不可立府”,请求改封到隔壁的安陆州。
明孝宗对其他宗室虽然苛刻,但对几个弟弟都还可以,闻言立马给予准许。随即又赐予兴王府两淮余盐岁一千引、安陆州赤马野猪湖河泊所课钞、湖广京山县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余顷等。
既然安陆州成了兴王的藩地,那么此前就藩于此的郢、梁二王所留遗产就该归谁代管就有得说道了。兴王朱祐杬以二王坟园在自己藩地境内方便管理为由,提请朝廷改判给自己代管。
实录虽没有记载襄王府是否有相关动作,但回顾一下宣德年间,当今皇帝明宣宗的弟弟郑王朱瞻埈与堂叔韩王朱冲(火或),争夺安藩遗留在凤翔府境内的遗产一事,便可知晓襄王与兴王之间不可能这么平静,毕竟期间涉及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,关键朝廷还没有给予相关补偿。
《明史·襄王传》中则明确记载襄王朱祐材“尝与兴邸争地,连逮七十余家,狱久不决。大理卿汪纶两解之,乃得已。”可见双方斗争之激烈。
斗争的结果,不出意外。一方是皇帝的亲弟弟,一方是远支宗室,朝廷会偏向谁不言可知。
“(弘治七年九月)癸巳……命以郢、梁二王香火田地四百四十九顷,先属襄府带管者,改属兴府带管。从王请也。”(《明孝宗实录》)
我们知道兴王朱祐杬不仅是明孝宗的弟弟,还是明世宗他爹,敢跟当今皇帝的亲弟弟,未来皇帝他爹争地,只能说朱祐材也是个狠人。
阿越说
弘治十七年(1504年)六月初一,襄王朱祐材薨逝,在位14年,终年31岁,朝廷依据谥法“慈仁短折曰怀”,赐谥曰怀。
实录关于他的生平简介可谓是漏洞百出,不仅生辰记载出错,连对其谥号的记载也存在重大问题,称“谥曰怀惠”。稍微了解一点明朝赐谥制度的文友应该清楚,有明一代亲王单字谥,郡王或世子双字谥。朱祐材是实位亲王,照理当赐予单字谥号,结果实录记载的谥号为双字谥,明显存在问题。
“庚申朔,襄王祐材薨。王,简王庶长子,母夫人张氏,成化十五年生,十七年封世孙,弘治四年袭封襄王,至是薨,年三十一。讣闻,輙朝三日,赐祭葬如制,谥曰怀惠。”(《明孝宗实录》)
襄王府大殿内部
关键这一谬误还给后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,比如明末学者王圻在其《续文献通考》就宣称:朱祐材先谥襄怀惠世子,后改谥襄怀王。人明明是亲王,且从未受封过世子,哪来的“怀惠世子”,又何须“改谥襄怀王”?
襄怀王朱祐材无嗣,襄藩大宗第一次绝嗣,按照伦序原则,最终由其庶弟光化王朱祐櫍(音zhì)于正德三年(1508年),按兄终弟及的原则袭封襄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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